F市是一座海滨城市。宋子豪跑路的目的地是该市郊区的一个村镇。那里离市区有一段距离,四周有山挡著,种不出庄稼水产也不丰富,附近的村民自觉地搞自私赚钱,分别被F市各个帮派控制。
  本市的竹连帮和洪帮一向有生意往来,如果有人犯事会躲到对方地盘,算是双方合作的方式之一。
  徐家村是竹山帮的基地,除了走私,还经营赌档和妓院,主要给村民消费,由一个叫四哥的人管理。
  此刻,宋子豪抱著嘉文站在赌档後门口。
  从院子里走出一个平头男人,身材高大,相貌凶狠,下巴上堆著横肉,脖子上带著小指粗细的金项链,嘴里叼根牙签。
  他觑眼在宋子豪身上扫了一圈问:“你就是宋子豪?”
  宋子豪看他样貌就知道此人是四哥,客气地回答:“我是宋子豪。四哥好。”
  四哥咬著牙签说:“连先生交代过,你以後跟著我。现在也没多少事,你先在赌档做事吧。”
  “劳烦四哥费心。”
  “你是犯了事才到我们这儿,平常小心点儿,别惹事。”
  “知道了。”
  四哥看他怀里的嘉文,正对上小孩溜圆的眼睛,微微一怔,“这是你……亲戚?”他见宋子豪年纪轻,又是在跑路,拿不准嘉文的身份。
  “是我儿子。”
  四哥既狐疑又好笑,“哈,跑路还带儿子,我第一次见。”他扭头冲院里喊:“明仔、明仔。”
  一个精干的少年答应著跑出来。
  四哥对少年说:“这是宋子豪,以後跟著我做事。领他们去你家旁边的空屋住,你多照应些。”将一串钥匙抛给明仔,“带他们去吧,赶紧安顿下来。”
  宋子豪父子跟明仔一起往村里去。
  明仔好奇地偏头端详宋子豪,嘴上轻快地说:“我叫徐启明,大家叫我明仔。豪哥是洪帮的人?”
  “是。你怎麽知道?”
  “前两天跟四哥的人说,要从洪帮来人,在我们村住一段时间。以前洪帮有犯了大事的人来村里住,不过是很早的事了,我没见过。”在徐启明这种年纪的少年心中,犯大事的人是勇敢、能干、英雄一般的存在。宋子豪在他眼中充满了神秘感。
   他不无佩服地说:“豪哥在洪帮一定是很厉害的人。”
  “我爸爸当然厉害了。”嘉文搂著宋子豪的脖子,小胸脯挺得高高的,昂著头,眼里满是骄傲。
  徐启明注意到这个白嫩漂亮的小家夥,伸手摸摸他的小脸蛋,“豪哥,你儿子真可爱。”他又逗嘉文:“你叫什麽名字?”
  “我叫宋嘉文。”小孩一脸严肃地回答。
  “小文,叫明哥。”
  嘉文学著大人的派头,伸出小手说:“明哥,请多关照。”
  徐启明抿著嘴笑,“嗯,你也多关照。”
  宋子豪问徐启明:“你今年多大?”
  “十四岁。”
  “你跟四哥几年了?不会是从小就跟著吧?”
  “不是。我爸的船年初的时候翻了,他没回来……现在只剩我和奶奶。奶奶身体不好,我只有帮四哥做事。”
  “你妈妈呢?”嘉文歪头问他。
  徐启明低下头,脸上露出惆怅而羞愧的神色:“她……她嫌家里穷,走了好几年。”
  嘉文眨眨眼,安慰他说:“没关系。我也没有妈妈。”
  徐启明冲他勉强笑笑。
  他们一路讲话,来到村子的尽头。
  徐启明指著一幢破旧的、看上去随时会倒的砖房说:“这是我家。你们住旁边。”
  宋子豪见他们准备住的房子也是砖砌的。门窗看上去均是完好的,虽然老旧,倒是比徐家的房子结实。
  徐启明打开房门,房间里满是灰尘和蜘蛛网,地上散落著酒瓶、烟盒、馊了的饭菜、塑料袋等杂物,这幢房子大概是专门用来安置逃亡人员的。
  宋子豪在屋里转了一圈,有两个房间,还有厨房和卫生间,常用的家具也齐全。
  嘉文小脚刚沾地,马上又跳起来,扒住爸爸的腿,瑟瑟地抖著说:“爸爸!有……有老鼠……”
  徐启明抓抓头说:“我们这里常有老鼠,一般是用粘鼠胶和捕鼠笼。”
  宋子豪知道徐启明家里困难,拿出几张百元钞票塞到他手上。
  徐启明忙摆手说:“豪哥,你干什麽?我不要。”
  宋子豪把钱放到他衬衫口袋里,拉住嘉文的手说:“以後要请你多帮忙,主要是替我照顾小文。”
  徐启明微微红了脸。显然他没遇到有人如此郑重地请他帮忙,手足无措地说:“你太客气了。小文那麽可爱,我当然会照顾他。”他蹲下身,伸手去抱嘉文,“小文,你说对不对啊?”
  嘉文对这位笑咪咪的大哥哥并不反感,而且他好像是爸爸的朋友,所以大方地让他抱了,郑重地点头说:“谢谢你。”
  宋子豪挽起袖子说:“明仔能带小文去买些东西好吗?吃的和用的。小文跟哥哥去认认地方。”
  徐启明带嘉文去买东西。宋子豪开始打扫。
  宋子豪整整忙了一个下午,徐启明也跑了好几趟,才算把房间收拾出个住人的样子。
  晚上,宋子豪做了顿简单的晚饭。可能是累了,小孩吃得很香。
  生活条件比较简陋,在如此闷热的地方只有个旧电扇能用。做饭是用电灶,可是听徐启明说,村里时不时会停电。冰箱似乎是坏的,电视只有三四个频道可看。
  宋子豪很担心小孩能否能适应这种艰苦的生活。
  晚上睡觉的时候,虽然放了捕鼠的东西,还是能听到老鼠活动的声音,一会儿在地板上乱窜,一会儿在角落里啃东西。细微的声音在静谧闷热的房间里被放大,配上电扇嘶哑艰涩的声音,像钝器来回摩擦鼓膜,让人难以入睡。
  小孩的身体汗津津的,在宋子豪怀里烙饼似的翻动。
  宋子豪摸摸他的额头,轻声问:“睡不著吗?”
  嘉文小小声说:“有老鼠。”
  “不怕,爸爸在。”
  嘉文安静了一小会儿,又不安稳起来。浑身瘙痒难耐。开始时他怕影响爸爸睡觉,不敢乱动,後来实在痒的不行,他不得不伸手使劲抓挠。抓完这里抓那里。
  宋子豪打开电灯,见嘉文满面汗水,胳膊腿上鼓起一个个红包,有些疙瘩被抓破了皮。
  这是在海边,蚊虫特别多,他怎麽会没想到。
  他翻身下床,在包里柜里一阵乱翻,没找到任何可以驱蚊止痒的东西。
  他坐到床上,懊恼地自言自语:“忘了买花露水,明天一定要记著买。”
  嘉文爬到他大腿上,搂住他的颈项,半撒娇半安慰地说:“爸爸帮我挠挠就不痒了。”
  孩子太懂事了,宋子豪的欣慰之余又感到苦涩。他小心地替嘉文抓痒。小孩伸手拉灭电灯。




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(十八)打架

  转眼间,宋子豪父子到徐家村已经一个月了。
  宋子豪行事低调,在四哥手下做事很勤快,从不捡活儿,别人把本该是徐启明做的事交给他做,他也没有怨言。不过最关键的是他能打。
  他刚来的那几天,因为和邻村的人抢赌档生意,四哥带手下和邻村人约架。为了试试宋子豪的身手,四哥特意叫上他。没想到,他一个人毫发无损地撂翻了四、五个人,还把那边领头的人揍得满地找牙。
  徐家村是个好武的村子,民风剽悍,村里的男人是以武力来决定地位的。宋子豪的好身手赢得了四哥及其手下人的尊重,终於被当做了徐家村的汉子。
  嘉文没有他爸爸的好运气,他在村里的小孩眼中还是外乡人。当然,他长得好、穿得好,像个精致的瓷娃娃,和村里又野又黑的孩子站在一起,怎麽看都不是同一个品种。
  小孩继承了宋子豪寡言的性格,除了和特别熟的人在一起,他平时的话很少,并不主动与人交往。在徐家村孩子的眼中显得特别傲气。
  这天,男娃们聚集在海滩上玩耍。一帮小孩打水战、捞螃蟹,玩得不亦乐乎。
  忽然,有个男孩叫起来:“那个小白脸来了。”他们从父辈口中学到的,只要是柔弱漂亮的男人就叫小白脸,而在他们心里这个词还多一层意思,即被看不起的、不是自己圈子里的人。
  孩子王阿勇瞅著不远处的嘉文。嘉文身穿淡蓝色有黄色维尼熊图案的长袖衫,牛仔短裤,深蓝色的小球鞋,正不眨眼地注视海滩上玩耍的孩子们,眼里流露出向往。
  他发现阿勇正盯著自己,垂下眼帘挡住黑溜溜的眼珠,面无表情地转身走远一点儿。
  嘉文冷淡的态度让阿勇很没面子,骂了声:“小杂种!”
  旁边的小孩说:“老大,我们把他的变形金刚要来玩吧?我还没见过那麽大的变形金刚呢。”
  阿勇小手一挥:“走,找他要去!”
  四、五个小孩簇拥著阿勇来到嘉文面前。
  阿勇手指嘉文,气势十足地说:“小白脸,把你的变形金刚借我们玩两天!”
  嘉文本能地往後退了两步,抱紧怀中的变形金刚──这是宋子豪送给他的生日礼物,正版的擎天柱,离开家的时候只带了这一个玩具出来。
  他对这些陌生的野孩子感到害怕,可是他不但没表现出丝毫畏惧,还扬起脖子,高傲地回答:“不借。”
  阿勇堆起一点笑意,劝哄他说:“你借我们玩,我们带你抓螃蟹。”
  嘉文脸上掠过一丝犹疑,仍然摇头说:“这是爸爸买给我的,不能借给你。”
  有个小孩说:“老大,小白脸不给你面子。”
  阿勇脸气得通红,欺身上前一把揪住嘉文的衣领,威胁道:“你不借我揍你!借不借?”
  嘉文一边扭著身子挣扎,一边伸脚踢他:“不借不借!你放开我!”
  阿勇被他踢了一脚,恼羞成怒,一拳打到他肚子上。
  嘉文被他打翻在地,怀中的变形金刚掉到地上。
  阿勇上前捡起变形金刚,得意地对地上抱著肚子的嘉文扬了扬:“小白脸是软蛋。”他鄙夷地说。
  旁边的孩子兴奋地叫:“软蛋软蛋软蛋……”
  嘉文慢慢爬起来。他咬牙忍住眼眶中的泪水,抬起头恨恨地瞋视阿勇,一双漂亮的大眼睛里喷出愤怒的火焰。
  阿勇被他看得不自在,上去给他一耳光,骂道:“看什麽看!”
  他的手刚放下来,嘉文噌地蹿起来,扑到他身上,把他仰面扑倒。小拳头砸到他脸上,砸得他冒金星。
  旁边的小孩大叫:“小白脸打老大!揍他!揍他!”
  小孩们一拥而上,把嘉文掀翻在地,拳脚雨点般落在他身上。嘉文开始还还了几下手,後来架不住人多,只能抱住头挨打。
  阿勇从地上爬起来,吼了一嗓子:“让开!”
  小孩们停下来,分开站到两边。
  阿勇走上前,把嘉文提起来。他提著吃力,命令道:“架住他。”
  两个小孩过来一左一右架住嘉文。
  阿勇恨道:“还敢打我?我叫你打!叫你打……”说一句扇一个耳光,劈劈啪啪的声音分外刺耳。
  阿勇直到手疼了,才停下来。嘉文的脸肿起老高,加上一处处的淤青,几乎看不出本来面目。
  阿勇得意地欣赏他变形的脸,“知道厉害了吧?还敢不敢横?”
  嘉文不答话,只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,被打得一只大一只小的眼睛仍然迸射出仇恨的精光,像狼一样凶狠,仿佛随时都会扑上去把阿勇撕碎。
  阿勇被他盯得发怵。他不愿失了做老大的面子,不愿被别人看出小白脸让他胆怯。於是他用暴力来掩饰心中的畏惧,狠狠地一拳轰在嘉文脸上。
  嘉文的头往後仰倒,疼痛伴随著天旋地转的感觉涌上脑袋,一股热流从嘴巴里淌下,口中顿时充满腥甜的味道。
  嘉文在换牙,阿勇一拳打掉了他松动的两颗门牙。他艰难地吐出牙齿,依旧抬起头楞著阿勇。
  嘉文满脸是血的样子甚是骇人,旁边的小孩捅捅阿勇:“老大,别打了。我们走吧。要是让我妈看见我又打架,可要揍我的。”
  阿勇捡起地上的变形金刚,发令道:“我们走!”转身之际对著嘉文挥了挥拳头。
  小孩们扔下嘉文跑了。
  嘉文躺在地上,脑壳晕乎乎的。澄蓝的天空在眼前旋转,让他一阵阵犯恶心。
  胸口被委屈和仇恨涨得要爆裂了,他捏著拳头一遍一遍敲打地面,嘴里念叨著:“我让我爸杀了你们!杀了你们……”
  宋子豪回到家时,不见嘉文。孩子一向乖,以往这个时候,他已经先煮上饭了。今天这种人不在的情况实在是从无仅有,大概是玩得忘了时间吧,宋子豪想。但愿他能交到朋友,要不然自己不在的时候,小孩太孤单了。
  宋子豪走进厨房开始做饭,竖著耳朵听外面的动静。
  门响了一下,有人开门进屋。他问:“小文,是你吗?”
  没人回答。
  宋子豪从厨房探出身子。眼前的景象让他像被施了定身法一样定住了,手里的菜掉到地上。
  嘉文的脸又红又肿,一只眼睛的眼皮青紫肿得只剩下一条缝,半张脸糊著干涸的血痂,衣服被撕破了还沾著泥土,露出来的皮肤上有瘀伤有破皮。他站在那里,犹如一个被踩踏得不成形的布娃娃。
  嘉文一见他,眼泪哗哗地流下来,张著胳膊奔进他的怀抱:“爸爸……”
  宋子豪把他抱在怀里,身心都颤抖起来。他的孩子从来都是捧在手上,生怕磕著碰著,今天竟被打成这样。
  他把小孩抱到腿上坐著,轻轻拍抚单薄的脊背。嘉文紧紧揪著爸爸的衣领,把头埋在温暖坚实的胸膛上痛哭。男人熟悉的温度和气息给他安慰,让他的害怕委屈愤怒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。身上的伤好像更疼了,但是受到伤害後的恐慌和无措消失了。
  至少,他可以躺在男人安全的怀抱里,舔舐伤口。




最近的距离最远的爱(十九)讨还

  宋子豪等嘉文哭够了,小心地把他放到椅子上,从冰箱拿了瓶特别冰的水给小孩冰敷。
  他蹲在地上,一手扶著嘉文的脸,一手轻柔地滚动瓶子,“谁打把你打成这样的?”
  嘉文呲著嘴说:“嗯、嗯,他萌(们)、他萌(们)抢我的变形金刚……我巴(不)给,奏(就)打我。春(村)里的小孩,巴(不)认识。”他门牙被打掉了张嘴漏风,嘴还肿著,说起话来像大舌头。
  宋子豪眼中寒光闪过,语气依然温柔:“你还手了吗?”
  嘉文眼冒凶光,回答:“我还手了。他萌(们)人多,我打巴(不)过。怕怕(爸爸)帮我报仇。哎呦……疼……”前一句还气势十足,後一句就变成撒娇的小绵羊了。
  宋子豪神色不动地回答:“我不能帮你报仇。”
  嘉文先是一愣,然後委屈地瞪大眼睛,眼圈迅速地红了。
  宋子豪语重心长地说:“仇是要报的,但是要你自己去报。如果我这次帮你,他们会觉得你是靠爸爸的孬种,以後即使不欺负你,也会看不起你。说不定还会趁著我不在的时候整你。”
  他顿了顿,接著说:“你长大了,以後还会碰到这种事,难道每次都要爸爸帮忙吗?怪我把你保护得太好。这个世界就是这样的,谁狠谁强就是老大,软蛋只有被人欺负的份儿。小文,你是男人,男人得靠自己。”
  嘉文皱著眉头,认真地思考爸爸的话,心底还是有些畏惧和犹豫:“可是我打巴(不)过他们。”
  宋子豪斩钉截铁地说:“打不过也要打!一次打不过打两次,总有一天你能把他们打倒!打架靠的是气势是狠劲儿。我小时候也被人欺负过,可我不怕,後来把欺负我的人全揍趴下了。如果你怕疼怕受伤怕死,你就承认自己是孬种让别人欺负一辈子吧。我宋子豪没有你这样的儿子!”
  听到这话,嘉文的毛立刻竖起来,也不管伤痛了,腰板也挺直了,捏著小拳头坚决地说:“我巴(不)是软蛋!我要像怕怕(爸爸)一样,救(揍)翻他们!”
  宋子豪起身去院子里拿了一块砖头,放到嘉文的小手里,说:“去报仇的时候拿这个拍他们,尽管拍,出什麽事有爸爸呢。”
  嘉文两手抱砖,郑重地点点头。
  小孩的斗志被彻底激发起来了。宋子豪给他做了小沙袋,交了他一些简单的打架套路。他只要有空就拿沙袋练手,瞪著沙袋的凶狠劲儿,好像那是阿勇的脑袋。
  隔了半个多月,嘉文的伤养好了。他背著块砖去复仇了。
  他在沙滩上找到阿勇及其手下。
  阿勇见他便乐了:“小白脸,你还敢来啊,不怕再被打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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